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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 第 16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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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下, 南风打洞似的撅着屁股把脸埋到枕头里,脑袋里悠悠回荡着《铁窗泪》的动人旋律。

叶铮拍的小视频过于生动,她甚至能跟着调子想起自己的每个细微表情每个动作, 尤其是含情脉脉坐到裴西洲身边的那一段,简直像是被雕刻在她的大脑皮层上,要伴随她终生。

裴西洲有句话可能真的说的没错, 她应该去医院的1103看看精神科。

拯救失足美人道阻且长,现在她竟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搭进去了……

中午, 南风被一个电话叫回医院, 晚上去急诊轮转值班。

在外科工作的女医生, 往往要付出男医生几倍的努力, 但依旧避免不了潜移默化中存在的性别歧视,在日复一日手术、查房、写病历的职业生涯中, 南风早就不把自己当个女孩子看了。

有时候急诊手术到凌晨十三点,第三天太阳照常升起她也照常上班, 连轴转36个小时并不是稀罕事。南风换了衣服到急诊, 白大褂穿在身上,她从南风变成医生, 一下子变得无所畏惧。

在急诊, 你能看到受伤的警察, 看到手铐蒙着衣服的犯人,看到各种突发病症……这里的人间百态直白而残忍, 尽是触目惊心的红,和脚步匆匆的白。

天边慢慢变了颜色,从暖黄橘调一点点变成深蓝,繁星亮起,圣诞节最热闹的时刻到来。

南风手伸到身后锤了锤腰, 她下午一点到医院,忙到晚上十点脚不沾地,连口水都没喝上。

与此同时,市局灯火通明,禁毒支队会议室里所有人面孔冷峻,正在等待一个电话。

手机屏幕亮起,所有人神经紧绷到极致,裴西洲眉梢微抬:“来了。”

他今天的身份是“六哥”,他要用这个身份,以进“货”为由,引毒贩现身。

如今他们缉毒警虽不至于常去贩毒团伙内部卧底,但有时形势所迫,冒着生命危险去和亡命之徒做交易,也是会有的事情。

裴西洲黑色碎发随意揉了几把,显出几分和他本人完全不符合的桀骜张扬,警服换下来,换成黑色冲锋衣军绿长裤,脚蹬一双黑色军靴。

从枪库领回来的枪拎在冷白指尖,让人想起上世纪港片里的少年杀手,冷淡、俊美而漫不经心,却又格外勾人,让人忍不住想要和他共赴天涯。

晚上九点,裴西洲抵达交易地点,一众同事埋伏四周伺机而动。汽车引擎声剐蹭耳膜,刺眼车灯亮起,风吹过枯草卷起黄沙,他的神色晦暗不明。

上衣口袋里有一把已经拉栓上膛的枪,与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同的是,他整个人放松且闲散,懒懒靠在黑色越野车旁,嘴里叼了根烟却没有点,淡淡撩起眼皮:“货带来了吗?”

那气场比大佬还大佬,让人不寒而栗,不疑有他。

毒贩矮胖,一双逗号似的小眼睛精光毕现,用一口口音浓重的南方话说道:“得钱先到账才能交货啊。”

裴西洲烟夹在修长白皙的手指,嘴角轻扯,用同样的南方方言回道:“没有问题。”

毒贩眼睛一亮,径直走过去打开后备箱车盖,裴西洲打了个手势:“把现金拿过来。”

下一秒,毒贩等来的却不是现金,而是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的缉毒警察。

毒贩试图弃车逃跑,被裴西洲钳制住手肘别到身后。亡命徒自知难以逃脱从兜里掏出一把匕首朝着身后猛地扎去,皮肉绽开的声音让他露出满足而诡异的笑意。黏腻鲜血把下过雪的土地染了颜色,从鲜红到暗红。

裴西洲只见眼前闪过金属银光,紧接着手臂传来模糊又遥远的刺痛。无暇顾及,压颈别肘上手铐,人赃俱获。

等到上了车,借车灯一看,所有人大惊失色。

-

急诊闹闹嚷嚷,痛苦叫声不绝于耳,眼前都是飞快闪过的人影和躺在病床上的病人,鲜血淋漓的伤口印在视网膜,南风的脚步一刻不停。

冥冥之中似乎有感应,那个静默的黑色身影就这样猝不及防落入眼帘。那么多的病人、医生、护士中,她偏偏一眼就看见了他。

裴西洲垂着头坐在病床上,黑发微微遮住眉眼,表情淡漠,嘴角微微向下,和身边狰狞喊叫的人形成鲜明对比,甚至安静到乖巧的地步。

南风不敢相信他会出现在这里,试探着喊了他一声。他抬眼看过来,动作似有半秒迟缓,脸上空白,只有一双眼睛是摄人心神的明亮。

她走近了,刚要问问他怎么了,却先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。再垂眼去看,他的黑色外套被划烂,那块布料已经呈现更为浓稠的颜色。

南风每天要见很多病人,要跟很多台手术。

作为一名外科医生,面对伤口想的永远都是如何治疗。

可是此时此刻,她却像是一个第一次见到受伤血肉的医学生,脑袋似乎无法思考,只有手凭借着肌肉记忆,已经先于意识小心翼翼扯下他的外套,露出那道完整的从上臂到手肘的伤痕。

如果伤口偏移一寸就是手臂动脉,如果伤口再深一厘米后果不堪设想。

她没有时间也不可能有时间留给自己处理不该有的情绪,更顾不上问他是怎么受伤的。

伤口比她想象得要深,伤口边缘整齐平滑,是被锋利的刀刃直接划了一刀。

臂丛神经麻醉,清理伤口,南风手下的每一个步骤都很稳,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,明明现在的裴西洲已经没有痛感,可她满脑袋都是:

不要弄疼他。

裴西洲那张英俊到冷淡的脸上,依旧没有什么表情,就好像那只手臂不是他的一样。似乎是无聊,他的视线慢慢落在身侧帮他清创缝合的南风身上。

她穿着白大褂,原来这件衣服并不是纯白,上面有斑驳的痕迹,或是血污、或是药水难以洗掉,她戴着淡蓝色医用口罩,医院的灯光没有一丝温度,可她低垂的眉眼柔软乖顺。

裴西洲移开视线,冷汗从额角渗出,头发和眉毛是墨一般的黑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听见一声闷闷的“好了”。软糯的声线,如释重负,似有不忍,她说话的语气和她刚才的专注严肃截然相反,尾音在轻轻发颤。

裴西洲:“谢了。”

面前的小医生,白大褂上又多了一道血迹,是来自他身上的。她耷拉着脑袋站在他面前,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,不见平日里的半分活泼,挺翘的鼻尖都是细密汗珠。

当从医生的角色里退出来,南风突然觉得很难过。

胸口有一朵吸饱水汽的云,迅速膨胀,乌云压在心尖,呼吸都变沉重。

她心里有面对病人不该有的情绪,心在跟着针脚一抽一抽地绞痛,无法忽视。

可能是因为受伤的裴西洲没办法再冷着他那张不高兴的拽脸,乖巧无辜且大只。

可能是因为短短的相处让她发现裴西洲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,这样的人身上不应该出现一道这样的伤口。

也可能是,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喜欢他一点点,只是在此之前她忙着逼自己下头,完全没有意识到。

“怎么了。”裴西洲开口,声音已经不像平时清润,疲惫无所遁形,甚至有些低哑。

他的声音很好听,不刻意冷着脸的时候,有种说不出的近乎错觉的温柔,让她的委屈齐齐上涌,眼眶无可救药热起来。

“怎么受的伤?”南风直视他的眼睛。

裴西洲看见她的睫毛轻颤,放轻了声音:“工作。”

南风那颗滚烫的躁动的心慢慢冷下来,她看着那道自己亲手缝合的伤口,眼底的水汽开始蔓延:“那你为什么不跑?”

裴西洲俊脸清冷如常,点滴挂起,针扎入他手背的青色血管。可他除因失血受伤脸色近乎病态的苍白,完全不像个病人。

警校七年,禁毒学了七年,课本里没有一句话教你逃跑;从警五百多个日日夜夜,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行走刀尖之上,痛过、伤过、跌倒过、濒死过,无数次迎着亡命徒黑洞洞的枪口而上,没有一刻有过逃跑的念头。

可当对上南风的眼睛,他的声音却软下来:“不可以。”

南风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要为裴西洲清创缝合。

那道伤口过于狰狞,那刀砍下来的时候又是怎样的残酷?

他该有多疼啊……

如果禁毒支队的各位在现场,肯定要嘲笑南风没有见识。

对于裴西洲来说,这么一道工工整整的刀伤能算什么呢?

你见过被毒贩汽车拖行的裴西洲吗?

你见过手无寸铁被毒贩一枪击中的裴西洲吗?

你见过满脸血污拎着枪从阎王殿杀回来的裴西洲吗?

南风:“报警了吗?坏人被抓起来了吗?”

裴西洲应了声,表情稀松平常,见怪不怪。

一时之间相对无言。

南风深吸口气,努力弯起嘴角喊他:“裴西洲。”

“嗯。”他目光清澈,干干净净看着她。

“换份工作好不好?”

她想笑,可是鼻腔泛酸,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。

这明明不是她一个普通租客该说的事情,不是她一个医生应该该管的事情。

可是这个瞬间,她抱有一丝不该有的期待,剔透清澈的眼睛,一眨不眨看向他。

裴西洲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他从未跟人提及过自己的过去,可是现在,面对这个红了眼睛的小姑娘,他第一次低声开口:“我就只会这个。”

那些日子如今想起来都是血腥气,头顶苍穹黑而没有尽头,深山丛林把人牢牢捆住。

他在那些不正经的酒吧、夜场打工,抓住蛛丝马迹举报毒贩,为了拿到公安局的“特情”奖金用来交学费,疯了一样赚钱,想要好好学习,想要好好活着。

和亡命之徒斡旋,受伤也毫不在乎,最后敷错草药,整条腿发炎疼得不敢走路。一瘸一拐想要走出大山,好在他这条破命很硬,刚好遇到来山里义诊的医生。再晚一点,就要残废了。

南风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攥起,比起裴西洲没有好到哪里去: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

裴西洲:“十几岁,高中。”

酸涩从心底蔓延至骨头缝,南风努力压下想哭的冲动:“你的爸爸妈妈不管你吗?”

“他们都走了,”裴西洲神情淡淡的,像是在说别人的事,“我没有钱。”

他说完,她便没有了声音。

等他想要去看,已经有人喊她:“南风,过来搭把手!”

南风应了声,转过身的时候眼泪毫无预兆掉下来。

手背蹭过眼睛,深吸口气,她就又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外科医生。

冷白灯光兜头而下,裴西洲看着她走远。

怎么换上那身衣服,她就变得如此勇敢。

只是,面对自己冷言冷语、找房子遇到坏人都没有哭的小姑娘。

现在是哭了吗。

-

南风下班,已经晚上九点,她换下白大褂套上羽绒服,推开科室的门。

裴西洲一身黑衣站在走廊,听见声音抬眼看过来,浅色瞳孔深处像有一座静默的雪山,永远冷淡,永远没有温度,永远干干净净。

没有想到他会等自己,头脑混沌的南风嘴角条件反射一般想要翘起,可是下个瞬间目光触及他被刀划烂的袖子,鼻子又蓦地一酸。

打不到车,两人一前一后,一个身材修长挺拔,一个耷拉着脑袋小小一团。

出了医院大门,北风迎面而来冰冷刺骨,南风忍不住缩了缩脖子,像只小鹌鹑。

裴西洲不动声色走在她的前面,挡开冷风,看她小小的影子,完全被自己的影子挡住。

南风昔日喋喋不休的嘴巴,现在抿成一线。

十几岁的时候她还在父母身边撒娇,以欺负弟弟南野为乐,和叶铮韦宁一起抄作业逃课,最大的烦恼是高考……而十几岁的裴西洲又在经历些什么?

他无父无母,孤身一人。一切似乎都可以解释通了。

她那颗想要拯救失足少年的心,被丝丝缕缕的心疼密密缠绕着,越收越紧。

圣诞节的余温尚在,这座北方小城的深夜被无限拉长,夜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。年轻的大学生三五成群,有着那个年龄段的天真活泼和生动,怀里抱着玩偶,是小黄鸭的形状。

小黄鸭戴着帽子背着斜挎包,南风到底是对这些毛茸茸可可爱爱的东西毫无抵抗力,目光跟着它飘出好远,无意识小声嘀咕道:“好可爱哦。”

“想要?”裴西洲开口,说了今晚第一句话。

南风摇头,乖巧道:“我们快点回家吧,你还受着伤呢,外面太冷了。”

她仰起小脸时,眼皮依旧泛红,遇冷风更明显。

裴西洲看见一处射击场地,南风喜欢的那只小黄鸭,摆在正中间。

“去试试。”他声音清冷又温柔。

南风愣神瞬间,裴西洲已经走到摊贩前,随手拎起一杆黑色玩具枪,递到她手里。

枪拿起来,玩具摊老板盯着,南风绷起小脸抬高枪身瞄准。她无心玩耍,只想速战速决,快点回家,十发子弹九发落空。最后她瘪起嘴角,想要放弃:“回家吧,你的伤……”

话音未落,裴西洲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,一身清寒气息彻底占据她所有感官,冷淡声线近距离压在耳边:“不要紧。”是回应她问的他的伤。

他受伤的手臂从身后环过来,微微抬高她手里的枪调整角度,手指又细又长又直,和纯黑枪身形成强烈视觉冲击。他皮肤太白,冷风一吹,分明的骨节呈现浅淡粉色。

南风一动不敢动,整个人站得笔直,所有细微声响都被无限放大,他冷硬的冲锋衣轻微擦过她的羽绒服,像是从背后抱过来。可他只是替她拖着枪而已。

他的个字太高,下巴轻抵在她发顶,呼吸和声音近距离落在耳边:“给你赢一个,不准再哭。”

他的声音是冷的,却烫伤了她的耳朵。

南风屏住呼吸,明明气温已经是零下,她的耳朵和脸颊都滚烫。

她听见湖畔庆祝圣诞的烟花炸裂,也听到自己的心跳在扳机扣下去的那一刻到达顶峰。

玩具摊的老板面容慈祥,笑眯眯问她:“小姑娘,告诉叔叔,喜欢哪个?”

南风脑袋依旧懵懵的回不过神,裴西洲垂眼,两人的视线刚好对上。

不知道为什么,南风一直觉得裴西洲身上有种冷冷淡淡不容侵犯的禁欲气质,那种气质在他手里拎着一把枪的时候更加明显,甚至带上了占山为王的侵略性,尽是风发的少年意气。

他天生就应该拎着枪,就好像少年将军天生就应该提刀上马。

那双瞳孔偏浅的眼睛,漂亮得像琥珀,坦荡而无畏,映着钟灵毓秀的山水。

南风想起那座远在西南的梵净山,攀登两千级台阶才能抵达顶峰看到红云金顶。

可是,如果想走进他的眼底呢?又需要向前走多少步?

而就在她心跳过快时,裴西洲面对她手撑膝盖,俯下身来和她平视。

那目光干净冷淡扫过她红红的眼睛,声线却很软,带了从未有过的哄人意味。

“小姑娘,告诉叔叔,喜欢哪个?”

作者有话要说:  注:本章警察和毒贩交易、以现金为暗号行动,取材现实,非原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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